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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镇] 我那随水逝去的石牌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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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23 23:54: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如今的药王街口几乎面目全非,只能看到昔日的影子
转: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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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兰台读书时,每年暑假寒假从县城走回来,过王龙巷就看到了十里开外的粉墙黛瓦,那就是我的故乡石牌。

石牌是汉水西岸江汉平原上的古老集镇,我小时候石牌的那些七街八巷,现在还叫得出名来:集街、东街、西街、衣街、杉楠街、上层街、火神街、药王街、人和街、山街子,萝卜口子……,闭上眼睛,它们都会浮现到我面前。

集街是石牌的中轴线,横向的街被其一以贯之,连成一体;纵向的街分列其两边,与各横向街结成网,这个网络中轴的进口就是集街口。传统上进入石牌的主要路径,是从东面经集街口而入,所以集街口是进石牌的第一关。我小的时候集街口还保存着门瓮子,瓮墙高厚,正中一块石匾,上书“第壹關”三个大字,瓮门尚存,还可开关,厚重的木门让我后来每当看到王宫古城威严的大门就会想起。瓮门还应有高高的大条石门槛,可能为过车方便拆掉了。我记得西街、杉楠街的出街口也保存着门瓮子、瓮墙、瓮子门,甚至在街网内部如东街与集街、西街与衣街的连接处也还有门瓮子和瓮墙、瓮子门。   

我小时住在集街口外,东边是小河,一年三百六十天,不论哪一天,不论我们起得多早,开门出屋,都可以看到挑空水桶下河挑满桶水上街去的人,听到“咯吱,咯吱”的扁担声从码头那边响过来又渐渐消失到街上头,街面上两行桶里泼出来或一滴滴漏出来的水打湿的印记在街中间青石板两边,从码头那边画过来又往街上画过去。不论刮多大风、出多大太阳,也吹不走、晒不干这两行湿漉漉的还看得到水珠的印记;不论下多大雨、飘多大雪,也挡不住挑水人的身影,盖不住那悠长的咯吱声。   

石牌古来是热闹的集市,街上头的屋面正当市面,可谓寸土寸金,临街的门面是看不到一间封闭的砖墙的,一般来说,除了院墙和屋檐下的石阶,通面都是木质结构。门脸各具特色:有的整个一层统统作了店铺,有的留下进门,旁边辟柜台做生意。进门是连排对开大门,木柜台大半人高,柜台上开大扇窗户或是以一块连一块编着号的厚木板封闭,门和窗之上一方横梁,横梁之上木鼓皮封顶,开漏花窗户,有的是整排的格子花窗。有的重屋叠楼,还盖的两层屋檐。到我上小学的时候,好多门面已不再做生意了,早晨上学路过,见到太阳照着窗棂,住家人打开窗户,拿东西放到柜台上晾晒,做生意的人把柜台封板一块一块卸下来,准备开张。快到傍晚时,人们把柜台晒的东西收起,关上窗户,做生意的看到有人收柜台,就跟着也上起自家柜台封板,一家跟着一家,一边上着封板一边聊着生意拉起家常。这时,我看到了斜晖夕照下石牌街上一道别致的风景。

其实,石牌街本身就是一道风景。石牌的每一条街都满铺石板石头,石板是又大又厚的方块石,铺在街正中间,我们踩着石板上街下街。石板两边是鹅卵石,我们叫“马良光”,卵石之间几乎看不到土,却相互嵌得很紧,街面看起来仍然平整。也有的整条街或整条巷子都石板被面。总之,在石牌不论大街小巷,你看不到裸露的地面,这样的街,下雪不滑,下雨不泥,好清除污渍,好打扫垃圾。每天早晨,大人们就叫我们去把街面打扫干净,各家打扫各家门前,扫街成为石牌街上早晨的风景。光滑的石板是面镜子,照得出人品和邻里关系。我每次扫地都扫得干干净净,扫除的垃圾用畚箕装起倒到集街口外的宋台坡子上去,走过去可以听到搬运站喂马人扫马场子和那方街道发出的“唰-唰-”声,听起来像是节奏均匀的晨曲,有挑水人经过,“吱扭吱扭”伴着“唰”声和奏,就成了“交响曲”。

交响曲奏响一天的生活,几乎是每天准时地重复。在交响曲的奏鸣声中,农夫挑着大担小担刚下园的水灵灵的青菜瓜果,农妇挎着篮子拎着鸡蛋、鸡子鸭子,卖柴的挑着大捆的茅草、秸秆、芦苇,或劈成块截成条装得整整齐齐的劈柴,打鱼的裤腿卷得半高,拎着渔网、赶筝子,提着装着活蹦乱跳的鱼虾篓子,打猎的扛着猎枪也背后背个篓子,装着野鸡野兔黄鼠狼子有时还看得到猪獾子狗獾子等野兽飞禽,会手艺的挑着自编的斗笠、草帽、竹篾扇竹篮,筲箕簸箕,扫帚刷帚,筛子芦席等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具,卖粮食的赶着马、牵着驴、拉着牛,驮着胀鼓鼓的梢袋(细长便于扛的布袋,装粮食用),还有的推着拉着车堆着大堆小堆东西……,所有想把自家农副产品变现或换回生产生活用品的乡里人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往石牌“上街”来。于是,人呼声、马叫声、车轮声、扁担声在石牌街起起伏伏,从清晨响到晌午。赤脚负重的在石板上留下或隐或显的“脚掌”,街巷里留下“啪哒、啪哒”的回响;经过的牲口在石板上更是踩出清脆的“呱嗒呱嗒”,在半条街传响,若是脖子上挂着铃铛,那“呱嗒”伴着铃响,会久久回荡,引来好多人目光。

人呼马叫在寺门口一带歇住,以寺门口为中心,半条集街、西街、山街以及连接它们的上层街成为喧闹的中心,交易的市场。上街的来了,石牌人也走出家门,上街买菜买柴,下河摆衣洗菜,做生意的更是早早地开了门,张罗起一天的生意,上班的上班、学生去上学,学校响起“当当当”的铜铃。那座千年古刹崇果寺的钟楼鼓楼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传扬千古的晨钟暮鼓音销声断了,然而为晨钟暮鼓规制了千百年的石牌人,生活依然如小河水一样流淌。石牌街的石板就像是发声的石磬,依然奏着古老的乐章,有石磬在,古老的乐章就会传扬。

记得每到傍晚,夜幕将临,石牌街上又响起了另一种警铃,那是天天不断家家不冒的安防日值。和平年代,砖木构筑的石牌街防火是社会安全大事,石牌每条街巷都有安防值勤,由各家轮流担任。轮到哪家,那家就在门口插面红旗,摆一满担水,等吃完晚饭收拾停当,就拿着红旗,戴上红袖箍,挨派走到各家门口,喊:“张妈李大爸,您嘎小心火烛,把水缺装满。”“好咧,晓得哒,您嘎充缓点走!”听到屋里这样应了,再转到下一家。一个宅院住几户人家,要进去一户一户说到,每门每户都说到堂了,才收起旗帜回家。那时好象还有夜里打更的义务,记得我和小伙伴在马场子玩,有时就是听到“梆梆梆”敲竹筒梆子打更的声音才散场的。

在东街与集街交会口上面一家,开着“潘茶馆”(还有几条街也有别号的茶馆),几间门面,摆着四方桌,四条板凳,或是撑着躺椅,旁边放着茶几。茶几、桌上摆着放了茶叶盖着盖子的茶碗,白天晚上,得闲的人来这里找个位躺下坐下,放松身心。把碗盖子一揭,喊声“上茶”,热腾腾水上来,就开始品茶,与人聊话。天南地北,漫扯海侃,交流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生活信息、里巷家常、家国时闻。也有的结伴而来,在这里打欧金、麻将、戳胡子。白天在寺门口摆摊算命的沈瞎人提胡琴来这里,喝会儿茶,拉会儿琴,不是卖艺,是自品自赏,有的票友来了兴趣,也和着琴唱段京剧,夜晚的这片街,就数这里热闹。將近子夜时分,琴声渐销,灯火渐暗,不久传来清晰的门响,“茶馆都关门哒!”人们这样说着,招呼自家的人回家,拴起门栓。忙碌了一天的石牌街渐渐进入梦乡,收起一天生活的画卷。

如果真把石牌街看作一幅画,那石牌街更像是幅传统的中国画,除了明丽鲜亮的画面,还有浓墨深幽的布局。在集街的上腰,南北向的药王街橫着与集街相连。一边是魯姓人家院子的院墙,一边是街长叶祖全家的院墙。两家院墙又高又深,在这里闪开丈把宽的距离,这便是药王街南头街口。药王街主要是住宅集中区,从集街进到药王街,刚才还是人来车往、繁忙喧闹的市面,立刻变得街静人稀,高墙危壁,墙下半截布着点点青苔,上半截可看到丛丛瓦松,屋宇幽古,感觉进入了另一重天地。从东街进入衣街,过门瓮子后,也是两边高墙,一线天空,可见青苔瓦松,却走几分钟不见门户,有时遇不到人,一人走着,只听见自己的脚步。我有时故意把脚踏重一点,让“啪哒啪哒”的声音在逼仄的街巷传响,给自己做个伴。西街、山街、萝卜口子像个“三通”管道,三条街由我不知名字的巷子(后来听说叫“三闾巷”)连通。巷子更是逼仄,两边都是高墙,不见一家门户,巷子中间还有几道门瓮子,每次一个人打这里经过,都低着头,直着眼,屏着呼吸,不敢回头,恨不得三脚并着两步,赶紧逃离这几乎有点令人恐惧的幽寂。

总之,只要在石牌大街小巷穿行,就能让你移步易景,感触百生。几十年后,我心中依然真切保存着石牌街展示在我幼小心灵中的优美又不失幽静、幽深而又悠远的历史画卷。然而,随着时代变迁,我小时看到的石牌已经成了历史,随水流去,“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近年来,人们又在追怀往日的石牌,近日我听说石牌正筹办乡贤会,探讨打造过去的石牌。“流水已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在这秋阑水潦,木潇叶飘时节,人们热烈如夏,激起多少石牌人的故乡情怀,我向他们致以深深的敬意,祝愿他们的努力,让所有石牌人梦想成真,找回我们那已随水逝去的石牌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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