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诗人余秀华
余秀华,女。1976年出生于湖北钟祥市石牌镇的小村庄,因为出生时候倒产,脑缺氧而造成脑瘫,高中毕业后闲腻在家。有诗歌见于一些小报刊,获得过一些小奖,不足以一一道来。不愿意加入任何作协,任何圈子,是一个以诗歌为拐杖的独行侠。诗观:诗歌和我是一种相互的需要,其中一个发出呼唤的时候,另一个就回到来。
◆岔路镇
我还是早到了。在你中年这一劫上,埋好伏笔
这陌生的小镇,落日沉重
随着你的接近,风里涌动着故乡的气味
嗯,我就是为了找到故乡才找到你
旅馆门前的秋色里,向日葵低垂
我一直设置谜语,让你不停地猜
让你从一朵向日葵里找到最饱满的籽粒
人生悠长
你一次次故意说错答案
我们走了多少岔路
于这晚秋的凄清里,才巧遇
我已准备好了炭火,酒,简单的日子
和你想要的一儿半女
◆在归元寺
时至黄昏,游人散尽。从侧门而入的不仅仅是我
从侧门而入的我有半截影子
佛厅之前,不停落叶的古槐,旋起又止息的风
我怀疑是我家门口的那棵
我疑心是吹了我半辈子的风
方丈合掌过来,问:施主今日才归,可有二心
浅笑答:然。
方丈含笑而去,长念佛号,阿弥陀佛
古槐老矣,顺从,安宁。春来而绿,秋深而凋
离佛最近,最最自然
此刻我不想进入佛堂,对佛许愿
◆木子果
黄昏在路边的水池里,折射,反射,微光旋转
一些溅落到我的裤边上
散步回来,那棵木子树以它深秋层层叠叠的小白果迎接我
总有落下又弹起的麻雀儿,眼里含一粒天空蓝
我的远方,或者不远的地方,一些人出生,一些人死去
一些人点燃自己的生日蜡烛
田野里的野菊,一些开过,一些凋谢
一些举着前程未卜的小蓓蕾
霜还没有来临。那些从秋天开始就包裹我们的
一直还在
当一个人也以一颗白果回到树
我们不需要互相辨认
也不需要用诗句去接住它的掉落
在一些没有风的地方,一颗果子对另一颗果子
举起杯
一笑
◆一场白先于雪到来
但是,我无法把自己放进这一场白
那么多黑的,灰的日子已经来过,我没有理由把自己
放进这一场白
但是,已过天山的风捎来了消息
我无法躲避这一次埋葬,我也不打算躲避
这一辈子的斑斑劣迹应该被清算了
我还是无法抵御这向晚的私心啊------
对于一个热爱过这个人世的人,远方应该有一个人
为我转动经幡
他应该还给我一个秋天,以他为核
把秘密对我呈现
雪原上每一个起伏包含罪恶,也包含原谅
不要信任雪,不要信任我
不要信任有碑和没有碑的坟墓
以及我破开胸膛呈现的颜色 ◆给油菜地灌水
后来,他们争吵起来,她埋怨他不肯出力
他说她只会唠叨
中午,阳光辣着背了。栓在水管上的两顶草帽小得烫人
60年的光阴没有让他们膨胀
一只麻雀飞过,影子覆盖了一个冒顶,又覆盖了一个冒顶
没有时间留意
"你这样不能把日子的雪掸掉"
而形式是必须的,紧紧裹住了一颗皱巴巴的核
且不说经得起推敲的过程,盲目和宽容
白杨树多余的一枝伸了过来,他知道砍掉
是最好的修饰
你小心不要把镰刀又砍出一个
——她还是啰嗦了一句 ◆两只孤独
面临深秋。面临随时的弹尽粮绝
选定一个方向跑。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擦肩而过
它从一叠虚拟的温情开始
不过在别人的语境里多逗留了一个黄昏
纸张薄且锋利,被一窗争吵烫伤,坠入秋风
万里无云。
盛大的光明。盛大的光明孤独成坚硬的黑暗
无休止的穿越
如果没有翅膀的负担,它就会落地成亲
那只鹿正引领一场大雪
它的鸣叫飞成梅,返回枝头
不要,不要看它的眼睛
词语所剩不多,经不起最后的走失
那只鹿穿过古堡的烛光,就了无踪影
没有第三个旁观者,它们只剩下美
它们的美
听不到彼此的唱和 ◆小酒馆
——你说,你那里大雪漫天
我来的时候,门前那棵树消逝在夜色里
一个秋天一棵树够了
好不过再结一个鸟窝
你说或者应该改变一下位置和坐姿
喝过三杯我才想起你说的
来不及了
来来往往的影子,热热闹闹的青春
我已经不耐烦观察
你说,娘们,你七老八十了,我也能抠出你的美
旁边的一桌八个人
一个说:那是个失恋的人
一个说:那个人的胃里装满了秋天
想起你中午的QQ里说你那里下雪了
我就笑起来
你来不及抠我的美,就先老了 ◆黑夜里的横店村
"海上的船拒绝星光的导航,一朵盛开就是一次夭折"
她的酒壶空了四分之三,风的方言落在瓶口
哦,风从世界吹来,一个人抱紧一个城
秋天的原野广阔,广阔伸进了横店村
"故乡在哪儿呢?"风的方言消逝在风口
今夜没有小偷进村,她知道
多少姓氏枕着酒味入睡,包括墓碑上的错别字
横店关闭了所有的呼吸,以一种垂死的高傲
"故乡在哪儿呢?"她突然跌倒
碰到一个易拉罐
"哐——"
她想把这巨大的响声捂起来,她追赶着易拉罐
"我的褂子是红色的"她再一次跌倒
"我种的桃花不会凋谢"她的膝盖磕出血来
她的酒壶只有风了
她把酒壶揣进怀里,如一个怕冷的胃
大片的杨树叶子覆盖她的身体
沉沉的睡眠里
孤独无机可乘 ◆一个人正往这里赶
1.
一说到秋天,就有隐秘的忧伤从万事万物里涌起
从第一场雨,第一朵花,第一个伤口,我们好不容易
秋天适合安放陈旧的身体,适合把多年的胃疾放在酒炉上
慢慢温
俗事依然在身体里进进出出,抚摸的手沾以流水之冷
该来的都已经来过了,我点起灯,戴上眼镜
慢慢拨手指上的一根刺
引起我咳嗽的微风,我不知道它的方向
2.
静坐到秋深,我还是想找到这次胃病的起因
一个人正往这里赶。一个走失了许多年的人摸清了河流的方向
哦,是的,身体里下一场雨,河水就会上涨
黑匣子浮在河中央,匕首和火焰在猜测的部分
发光
他说,你一动不动,我无非多了一个迂回
你面容苍老,我不过认定了一个信仰
3.
我们都是活在车祸,泥石流,瘟疫之间的残疾人
活着活着,就淡忘了爱情
开始我分明听到了脚步掠过夕阳的匆忙
"除了爱,我们一无所有。有了爱,我们一无所有"
那个头戴面纱的人让我把一面镜子搽干净
而镜子里的悲哀的皱纹
让我幸福地信任 ◆一种缓慢的过程
犹如爱。从发芽到葱郁,再深陷秋天
一片片摘掉自己,那么慢,余言未尽,也不想要多说了
一只水鸟从春天飞来,它的白很慢
时间在它翅膀下堆积,再融化。融化成一场雪
再化为向下的水
哦,向下的水。它停靠在树叶和碗边
美甜蜜而危险,它均匀用力,拉出明亮的感叹
和让我心醉的弧光
缓冲了一个世界跌落的过程,以及
我被爱焚烧后的灵魂
哦,灵魂。它的深潭月光很浅
虚无是一瞬间,更可能是永恒
在光与影的对流里,聚集是缓慢的过程
如同遗忘
遗忘了要被遗忘的事情 ◆秋风客栈
与君隔一段花开,隔不开一段云雾
——题记
直到清晨,直到不断扩大的光晕把她甩进
更深的秋日"老去当真忧伤,而这忧伤来自于愈加缓慢的时光
缓慢得几近荒谬"
她自言自语,并不把燃了一夜的蜡烛吹熄
一定有个迷失于九月的人,于马背上穿过
这逼长的岁月,在荒野中央
对陡然出现的客栈涌起昙花般的爱恋
他或许很老,对那些来不及相逢的岁月
怀抱仁慈
对客栈里的她只是淡然一笑
直到黄昏,她还在描摹不知相隔多远的那一笑
"哦,如此的缓慢如此优雅,我有
那么多蜡烛啊"
"可是,他什么时候才知道我如何摘掉
沾在头发上的落叶?"
天黑之前,她对着溪水又把头发梳了一遍 ◆我的身体是一座矿场
隐藏着夜色,毒蛇,盗窃犯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暴露着早晨,野花,太阳和一个个可以上版面的好消息
五脏六腑,哪一处的瓦斯超标
总会有一些小道消息
怎么处理完全凭一个绑架者给出的条件
他住在村子里,不停地吸烟
这是一座设备陈旧煤矿,黑在无限延伸
光明要经过几次改造,而且颜色不一
我会在某个塌方前发出尖锐的警告,摇晃着蛇信子
那些在我心脏上掏煤的人仓皇逃出
水就涌进来
黑就成为白
袒露着虫鸣,月光,狐狸的哀嚎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隐藏着火焰,爱情,和一土之隔的金黄
总有人半途而退
一个人往里面丢了一块石头
十年以后
就听到了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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