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家乡那条河
朱隆林于2007年6月初拟2011年再稿我的祖先是江西人,这是近年通过续写家史才知道的事。江西的祖宗,以前是否就一定是江西人,那就全然不知了。这个谜我想是很难找到谜底了。百年、千年,谁是哪里人,有几个能说清楚呢?人的一生就那么几十年光阴,能把这几十年记录下来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能在这世上活得有点价值也是好不容易的事。
在我一生的履历表上一直写的籍贯是湖北钟祥,家就住在距县城以南二十多公里的石牌小镇火神街,石牌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地。我在这里已经是六十年光景,曾目睹到兵荒马乱以后留存的遗迹,也经历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人们艰难跋涉的步履,虽说没有历经太多的辛酸,却也知道锅是铁做的,饭是谷打的,日子是一天天累加的,让我知道岁月是熬出来的。
近几年我因组织对家(族)谱的续写,因而从家族的人手里见到了仅存的两本关于我们朱家的史料,两本记于清同治年代的家谱应该是真实可信的史册,不是一人所记,但关于我们祖先的说法是统一的:江西南昌、紫阳朱氏,应该与朱熹先祖有关联吧。祖先是1644年因兵燹陡起而来到荆门,1652年荆门直隶按籍分派到石牌,这也许就是当时政权统治者的“移民”政策,把我的祖宗指派到石牌去的。石牌曾隶属荆门、钟祥管辖,我们是历史的见证。确实,我不能再说自己是江西人,而是地地道道的石牌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已经六十多年了,家就在石牌。我曾深爱的犹城犹乡的热土,有街市的喧哗,有咫尺便嗅到的泥土气息,还临街小河变脸时的无情,让我们既无居闹市的单调,又无脸朝黄土背朝天农家人艰辛的亲历。石牌也曾有过荣耀一时的光环,石牌志和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诉说,她曾有过“小汉口”的辉煌历史。再看今天石牌豆腐郎走天下的声誉也被媒体远播。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也烙下了一些难忘的印记,它只是历史长河中不起眼的泡沫,谁都不会在意的故事却总萦绕在心里。
石牌地处汉江,又称襄河、汉水的中游。小镇是周边农村商贸文化中心,也是管制这方地域的首脑指挥中央所在地。如今小镇直线距襄河只有两公里,而在几百年,或千年许前,也许襄河更靠近石牌。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有时指时局,而它也是一种自然变迁的写照。因为河流常泛的洪水会肆无忌惮地冲出河岸,流沙淤积而致河床改道,人们在淤积的滩涂上耕种植林,久而久之便成了良田或屏障。百姓以水为便,谋求生存而形成新的河岸。我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讲,襄河更靠镇一点,我长大后也见人们在淤积的沙滩上栽上芦苇,每隔几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现在襄河就向东移了数十米或百米吧。还有说,在镇上的泰山庙旁有一棵老皂角树的树身曾被纤夫的绳索勒上很深的烙印,难怪石牌会被称之为“小河口”,曾显赫一时成为码头而名扬上至襄阳、下至沙洋、岳口直至汉口,沿江城乡,没有不知道石牌的,石牌真帅!
我在这是要叙述的故事不是襄河,她太伟大,我这支拙笔是写不出她的壮歌来的,我向人们讲述的只是与襄河同向流淌、从镇边擦身而过的小河,它是襄河的小小支流,不过几十公里。这条河北起如今陈坡水库的山丘,南至马良山以北今天叫金滩村的殷沣处汇入襄河。一九六四年在河道入口修建了石牌第一座水闸,叫殷沣闸,以控制减轻洪涝灾害。我曾有幸参加了历时二年的建闸过程,担任指挥部的出纳。那时没有什么机械,就只一台供工地照明的发电机组,几乎全靠人海战术,凭人们一双手一副肩膀,砌建起来了石牌第一座水利丰碑。小河蜿蜒绕镇约有三四里吧,按地方志记载叫王家湾小河,为什么会叫王家湾河无证考究。五十年代后期新中国政府见当时木质高桥年久失修,只能走徒手行人,连大牲畜都不敢上桥。这座全是用杉木搭建的桥必须尽早拆除才能保人民平安。顺河向北约三里的河上还建有一座南北朝向的石拱桥王家大桥,二墩三孔全是用大条石糥米浆和石灰砌成,大桥高高的弓背也只能行人,将一辆自行车推上去都气喘吁吁,这是人们去钟祥县城的必经之路。当时决定在第一关、高桥附近修一座东西朝向的平面桥,也方便北往钟祥、南去沙洋的出行。当时,人们根本没老虑王家大桥的文物价值,把好好一座石拱桥拆除,将石头运到南面来修新桥。因石头有缺口,就把街内好好的青条石和各家各户做台阶的石头也动员捐出来,还到山坡上找坟地碑石,七拼八凑,新政府总算领导人民把这座桥修成,取名叫“幸福桥”,因此这条河叫“幸福河”,就这样叫开了。
幸福河,千百年养育了石牌镇上的居民,滋润着沿河万物。幸福河是石牌人的生命之河、母亲河!没有这条河的流淌,绝没有石牌小镇的存在。镇上的居民十有八九都是自家或请专门挑水的人,用一担水桶到河里挑水储存在自家的水缸里供日常饮用,洗衣洗菜则是在家里洗好择好后用竹篮提到河的埠头上清洗。小河是长流水不存在污染。在大桥的两埠头上常有三五成群的人边洗衣洗菜唠家长里短,好像赶集市热闹。埠头上的石块磨砺得很光滑,犹如今天的大理石,叽叽喳喳的嘻闹声、捶衣洗菜时搅动的水声,就像在奏一首乐章让人们陶醉。特别是夏天夕阳西下,人们不约而同来到桥上纳凉,河里游泳的大人小孩吆喝,受到桥上人们助威呐喊,更是一番龙争虎斗的景象。纳凉的人们谈古论今,轶闻趣事,小镇发生的新闻很快传播开来。那时没电视,这是人们的文化生活之一,把快乐带回家,把烦恼丢在河下,任它流向远方。
每年夏天小河会翻脸不认人,河水猛涨时会上岸进街,石牌会被洪水包围,仅通向山街以西到乐堤方向有路通行。镇上的人们如需用水,就挑回浑浊的洪水,然后用明矾澄清后才能饮用。到了冬季,河水又清彻如镜,下雪上凌了,孩子们到冰上滑冰又是一幅美景。
那时幸福河的水是纯净的。水里的串条鱼特别多,如果站在水里,那些不省事的一二寸长的串条鱼马上会游过来,在你的跟边窜来窜去,当你伸手去捉它们时,它们会轰的一下跑开去,就像些不懂事的小孩逗你玩似的快乐。如果手里有一个竹篮,一舀下去,也会逮它几条小鱼儿。这时有人到河里来淘麦子(镇上有几户用驴子石磨推磨面粉的个体作坊),水上会漂些麦壳,瘪麦粒。呀,成群的小串条鱼峰涌而至,黑压压一片,太阳一照银光闪闪,这时把水一搅,鱼儿像歇在林中的麻雀受到惊吓,呼的一声各自逃遁,真是壮观热闹。但不等水面平静下来它们又迅速集聚过来,就好像是专逗你乐的,让你乐而忘返。有在行的钓鱼的人,用缝衣针做一个钩,系一根三两米长的线,找一个小竹竿,鱼钩上挂一个发胀的麦粒或蛆虫专耍串条鱼,一会儿就可钓上一碗下酒菜。我们去河里用水桶挑水也能随之挽上几条小鱼儿回家。还有会游泳的小子到埠头的石缝里捉鲢鱼鲫鱼,抓虾捉螃蟹也真是有趣味。如果渴了,双手一捧,掬起一捧水到嘴里也真惬意。小河真好,河水真甜!
这条河,也令我们全家伤心过。还有记不清的好多家庭也同样有过痛苦伤痕。
在我们家,那是1968年7月,几场暴雨过后河水猛涨,那年月水患年年都会发生,陡涨的洪水会窜进街里来,我活了几十岁,但洪水没到我家门前,总离几十百把米,算是河神对我们最大的爱护。
7月23日,河水刚退到河坎下与大路平齐,年仅20岁的三弟从钟祥一中放假回来,吃完晚饭后到河边去挑水。挽好绳子放下水桶在坡上,然后去河里洗脚上泥巴,不慎失足落水。我们全家人千呼万唤召来数百人围观,十多位好心人在我们未递一只烟的情况下纷纷跳入洪水中,有人找来一只小木船火急火燎地帮我们打捞落水的三弟。经过一两小时才将他从水中捞出来,虽然施救,但他还是永远闭上了眼睛。河水无情,就这样吞噬了我的弟弟。
还有一年,一个叫李建中的男子,祖籍河南在石牌落了户,父亲解放初时去了台湾,爷爷奶奶把他抚育成人、成婚,并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这个李建中人高马大多帅气,来到河里游泳,不幸遇难,可怜年迈的爷爷奶奶、年轻的妻子哭了个够啊!
又是一年,一个叫石长玉的高中学生,上午接到北京某大学的入学通知书,下午到河里游泳失事,给父母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文化大革命期间,一对小夫妻,我的同学胡家贵、付华,因受到群众组织的冲击,一时想不开,双双紧抱一步步走向河床深处,直到河水没过头顶,妻子付华已怀有身孕,一家三口就这样告别今生。当人们打捞时,他们还紧紧抱在一起站在那儿,多少亲人、街邻为之叹息。
就在前三四年中,从农村搬到镇里已盖楼房住的两个十来岁的姐妹俩背着爹爹婆婆到滚水坝上玩耍,姐拉妹,妹拖姐,双双落水身亡,在新疆做豆腐的父母赶回来,哭喊声惊天动地,儿啊儿,你们怎么这样就走了呀!
就是这样一条小河,宽不过数十米,枯水季节更窄小,就在沿镇边几百米地段,制造了记不清的悲剧,不同的死因,但却让人们都是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
记得在我三弟去逝一周年时,母亲让我到集市上买了一只大公鸡,叫我扎上它的翅膀,在腿上栓了一块大砖头,让我把公鸡抛入水中,说是换“替身”,免得三弟坐水牢,祈求河神不要再让人落水遇难。但无济于事,灾祸仍有发生。小河好坏,河水好无情!
到了七十年代,石牌镇开始抓地方经济,兴办企业。然而环保的事和别的地方一样根本就置于脑后。更为严重的事是地方官员像走马灯一样变化,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一个地方闹腾一阵子有了政绩就要上调,没有政绩就要给他们换窝挪地方,可以说,没有哪个官员会考虑当地人民群众的切身感受。小河因工业废水污染,人口日益增多,生活废水也肆意排放,小河水黑如铅,恶臭难耐,还有飘入云端的尘,轰鸣的噪音,弹丸小镇寒彻!河水哪还能洗菜洗衣,也不能饮用。政府也开始关注污染,为了保护小厂的利益,便在河南、河北各修一个滚水坝,阻止污染蔓延,但这只是锅漏往急处补,哪管污水对下游农田的污染,甚至对汉江的污染。到了夏季洪涝期间滚水坝哪能挡住臭水,只是把水换了一下,到了枯水季节,水的来源小了,两坝之间的河床就是一潭死水,农村也不敢抽水灌农田,养鱼的农户抽水养鱼,反倒把鱼塘的鱼弄翻了肚,他们把死鱼挑到镇政府办公室要找领导讨个说法,干群关系、工厂和农村的关系紧张极了。镇上机关、企业、居民发疯地打井取地下水,数百口井越打越深。政府院子的井大水多,老百姓到政府院子里排队挑水,七八十岁的五保户到镇挑水崴了脚,扭了腰坐在地上哭泣。镇上居民叫苦喊怨,信访上访不断,这才引起媒体关注,报纸电视广播为人民群众疾苦呼吁,老百姓剪断了小工厂的电线引起纠纷,政府不得不强制把小厂关闭,上级领导请外面企业到镇上办自来水厂,从汉江引水给镇上居民饮用。2007年4月石牌镇上的人们饮用汉江自来水了,这成了石牌人快乐的、幸福的事,开怀的事。
居民家用上了自来水,但是小河的臭和脏恐怕一时半载难以改变。河里长满了“水花生”、“水葫芦”,却因臭水给它们提供了营养,长得满满地,把河床盖得严严实实。曾有人骑自行车不慎从桥上掉下河去,人却没落入水中,被这些水草接住了,人也没受伤,得益水草承受。在两座桥八字处人们倾倒的生活垃圾、小诊所丢弃的医疗废物发了酵,离好远就嗅到刺鼻的恶心的气味,看上去真是满目凄凉。小河里原来只有嫩嫩地水草或偶尔出现浮萍,大约是在七十年代有人从外地引进了“水花生”“水葫芦”,说是养猪的饲料,猪哪里吃它,空留下了绿色污染。这些草即使在冬天雪辱霜欺,叶和茎表面死了,每当春天来到它们又焕发生机蔓延开来,河里又成一片“绿洲”,我看人们已对它束手无策。治理它需要花钱,老百姓谁有这个能奈?政府不决心治理,这个难题会永远搁在这里,令人们厌恶。我是真希望小河能回到五十年代的面貌,好多好多的人在期待呢!
如今,我虽然搬离石牌旅居他乡,但毕竟在石牌还有许多亲情、友情使我难以忘怀,割舍不断这段历史让人回味无穷。虽然镇上许多老居民都因不同原因离开了石牌,从农村迁到城镇的“豆腐郎”又盖了不少小洋楼,使石牌又出现了欣欣向荣的生机,不能让他们对搬进城镇居住后悔,要让他们过上幸福健康的充满环保和谐的新生活。我的儿孙也许如我今天不说自己是江西人一样,不再说自己是石牌人了,但他们仍念叨着这方故土,他们有祖先也曾在这里生活过几百年,偶尔踏上这方土地,能给他们留下美好的回忆该多好啊!
愿我的家乡石牌镇在新的历史时期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游子们的探访,愿如今居住在石牌镇上的父老乡亲日子红红火火,身体健康,希望石牌复兴,跨进荆门、钟祥的名乡镇行列,石牌更显风流,永远朝气蓬勃、声名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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