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 发表于 2019-3-15 11:42:13

跌倒

作者:郭瑞


(一)

与往年一样,今年春节整个小镇依然那么拥堵,外出走亲访友的人们个个行色匆匆。在这富裕的小镇上,挂着外地车牌的豪车随处可见——豆腐老板们都回来过年了。不过当下的情景,无论什么车,都如同蜗牛一般走走停停,不耐烦的人们赶着时间,争相按着喇叭。伴着商场传来的音乐和酒楼门前的鞭炮声,小镇迎来了一年中前所未有的热闹。

原本拥堵的路口又停了许多各式车辆,我也不赶时间——其实赶时间也没用——干脆停车等待。透过车窗,看到一对穿着朴素的年轻夫妇手里满是礼品,一前一后走着,在他们中间,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零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父亲身后。年轻的妈妈头发被凛冽的北风吹得十分凌乱,她皮肤很好,也很漂亮,洁白的脸蛋儿冻得通红,但她既腾不出手来整理头发,也没有心思抚摸一下自己冰冷的脸——她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眼里透露出远远都能感觉得到的母爱。天比较冷,小女孩已穿上了崭新的棉袄——但似乎不怎么合身,清晨的大街又比较湿滑,看得出,小女孩每走一步都显得比较吃力。

东张西望间,小女孩一个踉跄,在路边滑倒了,她没有哭,继续趴在地上吃着糖果。年轻的爸爸转过身,他长得很英俊,身材比较清瘦,但肩膀却显得格外宽大,他的年纪似乎与我差不多,但他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沧桑——我已经够显老的了——他弯下腰,冲着小女孩笑了笑,似乎在示意并鼓励她自己站起来。小女孩一只手拿着剩余的零食,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面上,脚往后一蹬,准备爬起来。这时,跟在小女孩身后的母亲快步上来,把手上的礼品盒往地上一扔,立刻蹲下身子,连忙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小女孩把手里的零食一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年轻的妈妈轻轻地抚过的小女孩的脸颊,她哭得更大声了,两只小手用力地捶打着她的母亲。年轻地爸爸摇了摇头,拾掇起妻子放在路上的礼品,示意接着往前走,一家三口也慢慢消失在了视野中……

街上堵车的状况好多了,前车已离开许久了,后车也在不停地向我鸣笛,我一脚油门,也消失在了清晨的雾色中。这一天,我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二)

记忆中,小时候我也曾无数次跌倒过。后来据父母亲说,我大概一岁不到就会走路。那时候,父母才教我走路,也顾不得父母牵着或是扶着,只要脚一落地,就一个劲儿往前冲,站都站不稳,自然是跌倒在地了,我也不哭,也不准父母扶,非要自己爬起来,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就能够独立行走,在那个信息还没爆炸的时代,这件事成了村里一件稀奇事,以至于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父亲还经常在我面前深情回忆当年的情景。

我大概从三岁左右开始有了记忆,那时候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弟弟只有一岁左右,还在襁褓中。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都没有上幼儿园,农村的学校最多只有一年制学前班,幼儿园是城里孩子才能享受的待遇。一个个日子里,若不是被父亲带到学校去与他的学生玩,就是被母亲带到棉花地里,与青蛙、蚂蚱、毛毛虫之类的作伴,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村子里跑得没影儿。

有时候在自己门前的沙堆自娱自乐,摆上几个石头,一玩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各种离奇的鬼故事,别的孩子听得吓哭了吓跑了,我却从小就不信鬼不怕鬼,反而听得津津有味。还有时候跟着大一些的孩子,做他们的跟屁虫,掏鸟蛋、捅马蜂窝,甚至也跟着他们干一些偷瓜摘枣之类的事情,别的孩子比我大、比我强壮,无论是马蜂来了,还是菜地的主人或是他们家的狗追来,都比我跑得快,最后倒霉的自然是我了。

那个年纪,每天身上不是这里破皮,就是那里长包,不是黄蜂蛰,就是土狗咬,当然还少不了比我大的孩子们拳脚相加,每天跌倒的次数不计其数,以至于每天晚上回去都是邋遢不堪。每一次,母亲既心疼又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问:“你说你呀,你看看你的脸像什么?”“像毛猴!”我若无其事地回答到。“你看看你的手像什么?”“像掏火棍!”在一旁的父亲看不下去,顺手就两个耳光抽了过来或是一脚踹过去,我自然又跌倒了,但我绝不会哭,而是一边爬起来还一边振振有词:“外面外面打,家里家里打,打死算了!”话虽如此,但我毕竟没有在外被打死,也没有在家里被打死,而是渐渐长大了。


(三)

我刚刚过完九岁生日,家庭就突遭变故,但我年纪小,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家境已渐跌入谷底。父亲住院期间,母亲在医院照顾他,一住就是大半个月,我和弟弟像是解放了一样,每天为所欲为。那时候看着村里比我大的孩子每天放学后都骑自行车在村里转悠,心里着实羡慕。家里有一辆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是父母结婚时买的,每天放学后我都把它推出来“练习”。别的孩子骑的都是轻便式的,我这辆比我还高,每次只能穿过三脚架、半圈半圈地踩脚踏板才能勉强让它行走。

不得不佩服这辆自行车极其坚固结实,无论我怎么摔,它都毫发无损,不像我,膝盖、手掌、胳膊等处已不见一寸完好的肌肤。每一次跌倒后,我扶起自行车就上,生怕落后给别人。就在新伤与旧伤的不断叠加中,我终于用了一星期学会了骑自行车,以至于后来还尝试单手操作、无手操作。

应该说,第一次具有教育意义的“跌倒”,是10岁那年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家境已经一贫如洗了,父亲已卧床一年有余,瘦弱的母亲靠种地、打工勉强维持生计。因交不起学费,弟弟和我被学校“请”了回去,毕竟,“学校不是搞救济的”。教师的孩子读不起书,他的孩子还在自己工作多年的学校被扫地出门,无论对父亲还是对我,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打击。

再往后,从母亲的病故到高考失利,再到考研失利,以及大学期间两段不如意的感情经历,的确给过我比较大的打击。然而,毕竟自己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许多事情,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不是每一次跌倒都有人来扶起,除了自己站起来,别无指望。

再后来,自己参加了工作,应该说比较顺利地成为了一名基层公务员。“修齐治平”的传统思想支撑着自己一路走来,从村到镇到市,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跌倒,甚至还一度爆出一两件“乌龙事件”,也许当时有伤心、有愤慨,但最终都是一笑而过。除了一笑而过,继续干好自己的工作,勇往直前,其实自己什么都左右不了。在仕途上,有些事情不能认真;人生路上,有些事情不必认真。


(四)

人们常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意味着每个人都会跌倒,都会遇到挫折,但却并不意味着每一次跌倒,都会有人把我们扶起。以后,我可能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会无数次跌倒,我也不可能扶他一辈子,鼓励他自立自强,遇到挫折自己面对,碰到问题自己解决,才是我唯一能做的。也许我的妻子并不同意,但无论是她或我,毕竟都没办法一直陪伴在孩子左右。有太多事情,除了自己,别人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会跌倒,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自己站起来,更不是每个人再站起来以后还有勇气继续前行。世人都知道,自己跌倒后,趴在地上不动、顺势躺着,比继续前进要轻松得多;世人也知道,被人抱在怀里、背在肩上,哪怕是牵着走,都比自己走要轻松得多。所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趴着不动、顺势躺下,选择等人来抱你、背你、牵你,但与你一起走的人——无论是在你之前还是在你之后,似乎并不会原地等你。

当年司马迁受宫刑之后若就此搁笔,自然无“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杜甫当年弃官后若隐居山林,也许他依然会是一名优秀的诗人,但绝不会成为“诗圣”;苏轼当年经历“乌台诗案”,若从此不问世事,纵不会有豪放一派……

从成长到成功,再到成才,人都将历经无数次跌倒与挫折,既是如此,“何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我们终将继续前行,又终将再次跌倒——但每一次,我们也都将自己站起,掸去尘埃、抚摸伤口,继续前行!



2019年2月5日晚,于石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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