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长歌——远逝的石牌古镇味道
作者:罗远忠虽然谈不上“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但离开故乡热土----石牌,至今也是整43年了。1975年9月20日,整个上午大雨下个不停,看着二姐帮我收拾好的行装:一个紫红色的木箱,是用母親的陪嫁箱重凃翻新;一个用淡蓝色塑料布包扎好的棉被行囊。我不敢看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母親,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墙上挂着二胡、笛子、秦琴,床头摆放着我心爱的小提琴。奈不住鼻子有点酸楚,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顺手把二姐用白色手帕包着的重音口琴放入衣袋。
雨后初晴,水洗的青石板路格外清新;幸福桥东杨柳依依,风吹白楊沙沙响,柳枝轻摇有谁知,是告别或是挽留?阳光穿透云层,闪射出一抹金色的余晖;立桥头,任清风牵衣,望长空观云卷云舒,重整心情顿生万千思绪:中秋离家乡,扬帆起航去远方,何等壮哉!
与两年前上山下乡时一样,母亲没有送我,大姐和二姐帮我把行李安放到车顶行李架上;目光掠过送行的人群,含笑答谢闻讯而来的二位同学。
汽车启动的那一刻,尽管内心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和憧憬,然而,内心深处却留下一丝莫名的忧伤和牵挂。
正是这份牵挂,之后10年的春节,我都会回家探望母亲和出嫁不离家的二姐;再以后的三年,春节回家只能为母亲的坟墓添一把泥土......43年如流沙从指缝中溜走,留下的依旧是那份延绵无期的牵挂。
穿过迷迷茫茫的路,趟过风风雨雨的河。43年的风霜雨雪,幸福桥虽然失去了当年的风采却也风韵犹存,尽管人迹稀少,依旧笑迎春风,沐浴阳光。伫立桥头,离别古镇時的情景依旧清晰。
当年正值韶华,告别家乡,遠离父母,谁能不怀䑛犊情深之恋?谁能不存离别忧伤之情?斗转星移,倦鸟归林,谁能不想重拾孩提之梦?谁能不寻昔日古镇之风韵?桥面早已斑驳,护栏也已断裂,清澈婉延南流的河水已不复存在,然而撒落在桥面童年的欢乐,雕刻在心海中的朵朵浪花,分明如千丝万缕,一头系着消失的岁月,一头牵着故乡的色彩故乡的雲,古镇的味道古镇的情......风吹竖笛泪涟涟,雨打琴弦心缠绵,我仿佛听到,萦绕在深深庭院的凤凰琴声,依旧是那么悠扬动听,沁人心扉;让古镇活力四射的嬉笑怒骂,依旧是那么稚趣横生,天真无邪。
虽然在具有二千多年历史的石牌古镇生活了23年,但毕竟是50后,想史海钩沉叙述石牌的过去今生,却也有资无格,好在孩提时代,我所生活的石牌古镇,依旧保持着迷人的古朴典雅,民风淳朴,沿袭了历史上浓浓的文化气息,勤劳、智慧、热情、豪放。
那時的石牌,只有一所小学和初中(钟祥县第四中学,1971年办首届高中)。方圆几十里地的孩子都在一起。小伙伴们栉风沐雨是家常便饭,即使遇上暴雪天气他们也会顶着凛冽的北风,趟着过膝的积雪赶到学校,除非有停课通知!寒冷季节又特别的長,往往从11月下旬至翌年的2月,碰上倒春寒,总有桃花雪等着你。隆冬時节四面透风的教室滴水成冰,時不時要将笔尖的冰砣掰掉;脚下踩两个空墨水瓶滚动取暖,实在太冷老师也会拿出几分钟与我们一起,快速跌脚缓和一下冻僵了的双腿。
读小学时,多少还存有“师道尊严”之遗风,对学生虽不“体罚”却也诙谐有趣:上课时谁偷吃零食发出响声,老师会请你站起来公开吃,一直吃到你不吃了再坐下;一天夜晚,电影队在古银杏树下放映,班上有个同学很皮,没买票从围墙跳进来,第二天临下课時老师突然念了一首打油诗“白楊白楊,生在农场;来到学校,真该遭殃”。那个学生红着脸承认了错误。原来,他跳墙下来,正好踩断了一棵小白楊。
岁月流逝冲淡了许多儿時记忆,但在与钟楼相连的教室里,连续几周以讲故事的方式上的德育课,仍然记忆尤新。那是小说巜红岩》刚发行的上世纪60年代初,老师依照故事情节,画了很多图,绘声绘色的演讲吸引了不同年级的学生,以致于钟楼下,走廊里和教室外窗边都是静心倾听的学生。在这种教书育人的环境中,我们认识了雷锋、王杰、欧阳海、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等時代英雄和偶像。
寺门口原来是古镇农副产品的集贸市场,东西两侧各有一堵高墙。1966年前为石牌小学和石牌中学岀墙报的地方。元旦、春节、五一、十一、国庆节等特殊的日子,镇上及乡民们都会聚集在新出的墙报前一睹为快。能上墙报的文章都是经班主任推荐,由学校统一审定编排出刊。谁家孩子的文章上墙了,那也是值得家长引以自豪的一件事。
文革前的古镇石牌,活跃着一批戏迷、票友,平时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闲時会聚在一起排演曾风靡一时的折子戏曲和褒奖真、善、美的新故事,传统节日聚集在“百花齐放 推陈出新”的舞台上,为全区人民带来欢声笑语。县各大戏曲团队也常到古镇,每次都要演出10天半月。
寺门口有一个较大的场地由青石板铺就。这个地方则是杂耍艺人和游医等江湖人士的天地。经常可见胸口碎大石、口呑宝剑或钢球、吐火等惊险瞬间和天地玄黄之灵丹妙药。1984年春节,我还最后一次在此地观看了儿時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的惊心动魄的民间杂耍艺术。
良好的文化底蕴,浓郁的艺术环境,营造了古镇淳朴善良之风。女孩子们喜欢在幽静之中下跳棋或拨弄凤凰琴;大姐姐们爱三五成群,伴随夕阳在镇外马路上纵情高歌;男孩子的天地最为广阔。打車(ju)、斗“鸡”、滚麒麟⋯;皑皑雪地滚雪球,扑雪人,一块木板做雪撬;萋萋芳草地,摸、爬、滾、打练摔跤;风吹河塘起涟漪,静時把杆垂钓“鱼儿鱼儿快上钩,大的不行小的也将就”;闹時戏水逐浪,或奋臂抢夺彼岸,或下潜抓把泥丸;树林中,举杆粘(套)知了,老墙根张灯抓蛐蛐;更喜月色如皎;官兵抓强盗、堆罗汉、猜谜语、讲故事,若遇邻街朋友来“挑衅”,列队宛如古战场,兵对兵,将对将,吼声如雷“战一场”,总有一方喊“投降”,胜者一方“孩子王”。虽然是点到为止的打斗,也深受恪道守礼之風浸染的老一辈的厌恶,于是就有了古镇的“镇骂”:“逞少年王的”。让人不可想像的是,那時的孩子们在尽情释放天真烂漫的同时,也潜移默化的接受了石牌古镇的勤劳、坚韧传统。不论严冬夏暑,只要不上学,他们都会帮助打理家务,挑水、打柴、做临工;采桑叶,摘桑椹、挖半夏......
夜幕下的街头巷尾,随处可闻低沉的洞箫、淸脆的笛声,悠悠的二胡、激情的京胡、动心的秦琴、悦耳的扬琴以及不同的口琴声......好一个超凡脱俗的古镇,好一幅引人入胜的桃园之世!
然而这些都是每个人不同的爱好,古镇石牌始终保持着崇文尚武之风气。武术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不必说,不论男女老少大都爱读点书。中国古典二拍、三言、四大名著等,现代小说:家、春、秋,苦菜花、迎春花、苦斗、三家巷以及野火春风斗古城等,就连国外的书籍如:复活、牛虻、静静的顿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都是我们少小時代就相互传阅的主要书籍。因此,新华书店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除了新到的连环画册会引起男孩子们的抢购,一些印刷精美如明信片的歌单如:江姐、红珊瑚、红湖赤卫队的插曲总会让许多女孩子“先购而快”!
华灯初上,古老的石牌一片祥和。然而,集街的夜霄总能勾起人们的食欲,且童叟无欺!
古镇石牌的名点小吃,蚕阳花、豆饼、糖糍发糕一般以早餐为主,夜宵则不然,多以水饺、包面(云吞)、稍子面、鸡汤粉和松肉(酥肉)汤为主。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名点小吃,大多已失去原有风味,遍寻不到停留在舌尖上的记忆;1999年3月在荆门倒是偶遇正宗、传统的石牌稍子面和沙罐鸡汤粉,而香、滑、嫩、爽、鲜的松肉汤,则无处寻觅,我想这道是汤非汤的石牌名点小吃,也许只是我们这辈人不再有的思念了。
受世袭传统文化的影响,商业城的产业格局中,茶馆是一个重要的社交场合。在众多的茶馆里,西街与萝卜口交汇处的茶馆应该是最后消失的。汇合处北、东两面开门;东西向里外二层,摆放数十张八仙茶座,北墙一溜是古色古香的茶几和太师椅;临门南是一排货柜,中间是一排茶水炉。除了供应茶水并兼营其它生活必须品。柜台上摆的玻璃瓶装放着多种糕点、茴香豆、兰花豆、花生系列以及油炸蚕蛹;最醒目的是贴着“堆花老酒”标签的几口紫黒釉的陶瓷大酒缸。何为“堆花老酒”?顾名思义即酒花可以堆起来的酒!那是石牌人用精选的红壳高粮酿制的原浆酒;开坛酒香浓烈,沏酒满杯堆雪,入口柔绵醇香,过量醉人不醉头!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石牌茶馆的主要功能是“休闲”。常客多为镇上的中老年人和赶完集(卖农副土特产品)的农民;泡一杯香茶,或一壶老酒,随意而坐,讲不完的古(奇闻轶事),论不尽的道(风情习俗),要是有几个票友相聚,嗓子一亮,全场安静,曲终掌声一片,精彩之处也会赢得阵阵喝彩。谁都知道,茶馆是释放人之天性的地方,由此,石牌人的文化底蕴可窥一斑。
如同弄不清何为包罗万象的360行一样,至今也没数岀石牌的“九佬十八匠”,更不知商贾云集鼎盛时期的石牌,700余家商号中是否含有这些生活在底层社会的工匠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所认知的几种佬、匠尽管职业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即:手艺精湛,恪尽职守。谁都离不开的“天下第一佬”----剃头佬(理发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都集中在一个理发店,那時我们都叫“剃头”。遇上人多,理发的人都会自觉的坐在大厅中间的板橙上静候。理发椅可转、可躺;理发师都着统一的白大褂,热情周到,服务细微。送走客人,他会将坐垫翻个面,用毛巾轻轻拍打一下,才伸手示意让你坐下;稚幼童和少年理完发,会在脖子上凃层香粉,用很软的毛刷轻轻扫去(或用嘴吹)碎发,拍下肩告诉你“好了”;青年人就多了修眉和象征性的刮脸(修面.主要是鬓角含耳茸毛),轻分额头然后在鼻梁中间拔一个“痧”,拍一下双肩示意“好了”;中老年人的刮脸那才是一种享受:只见理发师左手轻巧的五指柔若的绷紧面部每一处皮肤,右手用剃刀顺势修眉、刮须、净面、清耳,动作轻柔舒适,以至于一些人能在酣睡中享受这一过程,再递上一热毛巾让你擦擦,镜子里的你绝对容光换发(冬天还会为你凃点润肤霜之类),待你重新坐定,会用因人而异的力度从颈、肩、背、脊灵活变换指、拳、掌为你“松松骨”,在一阵辟拍声中结束,令你一身轻松。
在众多的“匠”字号中,能在石牌称为“木匠”的应该都有一套过硬的本领。何也?且不说鬼斧神工般的斗拱飞檐为石牌人所司空见惯,古镇民家多少都有几件称得上古董级的桌、椅、凳、几、案、床等物件,就算你能夠修复最简单的木质拼花窗,古典家具都有精美的浮雕或缕空的花、鸟、云图,整体不用一根钉,接口严丝合缝,落地四平八稳,,敢接这个“瓷器”活你才称得上是“木匠”。别玩巧噢,石牌可有一句话:“木匠怕漆匠”⋯⋯
风轻云淡,往事如烟。历史见证了古镇石牌的辉煌。我们这群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石牌子孙,也有幸一睹祖辈们的心血之作如:紫沙铜佛、关帝庙戏楼、霞光里的宝塔以及崇果寺匠心独具以斗拱结构建成的钟楼,当然,还有凌空飞檐、青石板路、拱门老街、深深庭院等都烙在心底。当我偶然见到以印章的形式用楷书刻写着“鄂城书院”的厚重青砖,眼前飞舞着未曾谋面仅从照片上见过的魁星楼、广慈庵等古建筑的雄姿;当我亲历西街门楼被拆除,硕大的墙砖也雕刻着印章图案的“來鳯関”三个遒劲的楷书,我想起了碎片散落的紫沙铜佛以及从钟楼上拆下的神态逼真的“八仙过海”楼匾⋯⋯
历史的烙印,深深震撼着我们的心灵,又仿佛叙述着古镇石牌的祖先们,对自己心血的结晶是何等的慎重和专注,每当想起这些都会让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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